第17章 群英荟萃
一众西军将领看着残破不堪的古骨龙城，都是默然不语。
李察哥身为西夏头号大将，战略眼光极为毒辣，一眼便能看出古骨龙城乃至震武军的战略地位，打从将战火烧到陇右之后，他一直是围着古骨龙城作文章。这几年来他已经四次攻打古骨龙城了，第一次是政和五年（1115年），被刘法大败，斩首三千余级；第二次是重和元年（1118年），再次被刘法击退；第三次是今年三月，西夏军在统安城歼灭了刘法所部两万精兵之后猛攻古骨龙城，眼看就要破城了，却突然撤军，说是要把这座残破的城池扔给宋军，使其成为宋军的拖累……
现在是第四次了。
正如李察哥所料，这座残破的城池成了宋军沉重的负担，每次它遭到进攻，宋军都要从其他方向调集兵力火速来援，使得横山方向的攻势大受影响，而李察哥可以以逸待劳，有战机就围点打援，找不到战机就撤军，反正古骨龙城就这巴掌大一点，物资有限，宋军主力也没法在这里长期驻扎，等局势稳定下来了他们自然要撤，到时候西夏军瞅准机会再过来围攻……
反正就是不断拉扯，跟骗子盯老人的养老金一样盯着古骨龙城不放了。
众将领都面色阴沉，这种被人当狗遛的感觉可真不好受。可他们也没有办法，宋军在长途机动能力上太弱了，这主要是缺乏马匹导致的。像在横山方向那样重步兵对砍投石机对轰一路拔点平推过去，宋军是不怕的，他们不管是兵力还是物资储备都远胜过西夏军，只要有一条稳定的战线供他们持续发力，就算拿人堆他们也能堆死西夏人。他们最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没有固定战线没有明确攻击目标，甚至连敌人都找不到，动不动就一两百里甚至数百里长途机动的运动战。这种远距离长时间的运动战是需要海量的畜力储备作支撑的，首先骑兵的战马就不能少，一人三骑你得满足吧？那一万骑兵就是至少三万匹战马了。步兵骑的驽马得有吧？不然让步兵走了几百里路赶到战场，还有个鬼的战斗力！运粮运大型攻守器械的挽马得有吧？不然你让人背着粮草扛着投石机走两三百里上战场？穿越沙漠的时候骆驼你得有吧？不然怎么在沙漠里生存？
而这些正是大宋最缺乏的。
在与西夏旷日持久的拉锯中，宋军已经总结出一个血的教训：他们的攻击距离不能超过三百里，超过三百里后勤立即就断，而后勤一断，立马就全军崩溃。这已经成了宋军的痼疾，从开国时期便开始困扰他们，拖到现在非但没有改善，还越来越严重了。所以我们看历史，看到宋军在开战初期攻势凌厉，连战连胜，势不可挡，但打着打着突然就全线崩溃了的时候不必惊讶，那是他们断粮了。打辽国的时候是这样，打西夏的时候是这样，后来与金交战的时候还是这样。
能在全军断粮大批士卒饿死的情况下不崩，全军撤回的，也就岳飞带领的岳家军了。
如果李察哥继续盯着古骨龙城打，那么对于宋军而言将是一件极其难受的事情，他们不得不救，而救了效果也不大，镇守古骨龙城的宋军将沦为西夏军田里的庄稼，时不时跑过来收割一次，割完就跑，这样整法谁受得了！
一员年轻的将领冷哼一声，大声说：“种公何须多虑？李察哥那老贼就在几里开外，只要杀了他便可一举扭转震武军的形势！只要种公点个头，末将今夜便率三千精骑夜袭敌营，砍下李察哥的人头，为刘法将军，为死在统安城、古骨龙城的袍泽报仇！”
老种打量这位年轻小将一眼，面带微笑，正要说话，年轻小将身边一员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已然拧起眉头，低喝：“平仲，李察哥乃是西夏头号名将，有勇有谋，身经百战，魔下又尽是百战精锐，岂是易与之辈？你想为战死的袍泽报仇是好事，但如此目空一切，非但报不了仇，还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！”
骂完了，冲老种拱手行礼：“种相公，我侄儿年轻气盛，口出狂言，殊为不妥，还请从重责罚，让他长点教训！”
老种摆摆手，说：“姚相公言重了！小将军勇武过人，无所畏惧，哪怕是面对李察哥这等名将也敢放言用三千精骑取其首级，实乃我西军一匹千里驹，老夫嘉勉都来不及，哪舍得责罚他！”
那位口出狂言说要用三千精骑夜袭西夏军大营，取李察哥首级的年轻将领不是别个，正是熙河军后起之秀，姚平仲。
姚平仲出身于关西将门，祖辈都是赫赫有名的将领，在与西夏人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。姚平仲在这种家庭长大，自然深受熏陶，他自幼便苦练武艺，研读兵书，年纪轻轻便已学有所成，十八岁便开始领兵征战，表现十分亮眼，接连打了好几个非常漂亮的胜仗，揍得西夏人找不着北，俨然西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。
而开口请求老种责罚姚平仲的则是熙河军经略安抚使，西军中一位著名的将领，姚古，也是姚平仲的叔叔。姚平仲自幼丧父，姚古可怜他无依无靠，把他抱过去抚养，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，刀枪棍棒，对于姚平仲而言，这位叔叔不是生父，胜似生父。真要较真的话，他跟老种其实是平级，让老种责罚自家并没有犯什么错的，仅仅是狂了一点的侄子……
多少有点意味不明。
听了老种的话，姚古有些无奈：“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如此张狂，种相公不加以责罚，反倒赞誉有加，他以后岂不是更狂得没边了？”
老种笑说：“人不轻狂枉少年嘛！少年人就应该意气风发，恣意张扬，这才不负年少。”
老种身边一员长得胖乎乎，对谁都笑眯眯的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将领开口了：“末将倒是觉得姚小相公夜袭之计可行。我军远道而来固然疲惫，但西贼连日来不分昼夜猛攻古骨龙城，怕是更加疲惫，组织数千轻骑星夜奔袭，没准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，就算不能宰了李察哥，也能砍下一两千颗首级！”
说完望向旁边一位长得白白净净、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的小将：“这计划行得通的，对吧？”
那小将绷着一张脸冷哼一声：“自己拿主意，别来烦我！”说完大步走开，居然是一点面子也不给。
老种看着直乐，连古骨龙城残破不堪、城中军民死伤无数所带来的忧虑和愤怒也给冲淡了。
那个胖子姓折名知柔，很女性化的名字，在战场上却是一位勇猛绝伦的虎将，胯下一匹来自西域的良驹疾驰如风，手中马槊击刺如飞，一张七斗骑弓能左右开弓，箭若联珠，年纪轻轻便多次在战场上立下大功，算是折家军中的新秀。
跟种家、姚家一样，折家同样是关西将门世家，而且发迹得远比种家和姚家早。种家和姚家是在抗击西夏的过程中逐渐崛起并日益显赫的，而折家却是在初唐时期便已是豪族，晚唐时期折氏家主折宗本投靠李克用，因功被封为上柱国————主要是李克用封的。一个小小割据势力封的上柱国含金量比较低，但也算显赫了。此后折家人才辈出，历经后梁、后唐、后晋、后汉、后周五代，均身居高位，当个节度使跟玩似的。大宋开国后他们归附宋廷，协助宋军攻灭北汉、抵御契丹、痛击西夏……立下赫赫战功。朝廷因为他们的忠诚和勇猛，特意给他们破了个例，将河外三州划给他们作为折家的地盘，河外三州的官员任免、民夫征调、赋税征收，基本上都是折家说了算，朝廷并不过问。
也就是说，折家军其实就是藩镇了。防藩镇甚于防火，把各路将领限制得死死的，有意使其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大宋，竟然愿意为折氏开这样的特例，折氏之忠勇可见一斑。
此次增援古骨龙城，折知柔带一千轻骑充当全军先锋，一路翻山越岭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，避开了西夏军斥侯的警戒线，像恐怖片里的鬼一样突然冒出来，西夏斥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斩杀了不少，这也是李察哥没能及时获知宋军来援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原因。折知柔自己的马脖子上就挂着三名西夏斥侯的首级，都是他亲手射杀的。斥侯都是军中精英，其身手和作战经验都是数一数二的，一个个在战场上滑不溜手，想逮住他们并不容易，一个不留神还会被他们狠狠咬上一口。这家伙却可以以一己之力宰掉三个，自己毛都没少一根，这身手着实是强。
可这么牛的一员虎将，却在那小将面前跟个小媳妇似的，屡屡拿热脸去贴冷屁股，真是有意思。
